“大风起兮云飞扬”：汉代诗歌中的酒与英雄

汉代饮酒诗与《诗经》相同，其作者多为王公贵族，不同的是体式多为四言或杂言的楚歌。而这些饮酒诗在内容上，也多与《诗经》宣扬礼乐文化精神不同，其创作多继承“诗言志”的传统，多展现出汉代丰富多彩的历史画卷。

汉初宴饮诗表现的是新兴统治集团在政治风云变幻中，为建立新政权汲汲进取，而触发的或激昂慷慨或悲凉落寞的人生情怀。秦末，各方义军为了权力争夺混战，先是刘邦联合韩信、英布、彭越等诸方力量击败了项羽，而后刘邦建国，又为了自身权力的巩固而剿灭韩信、英布等诸军事力量，所谓“胜者为王，败者为寇”，在酒的导引下，胜者与败者各自抒发出不同的英雄情怀。

项羽的《垓下歌》，汉帅诸侯兵围之数重。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，乃惊曰：“汉已得楚乎？是何楚人多也！”起饮帐中，有美人名虞氏常幸从，骏马名雅，常骑之，乃悲歌慷慨。其诗曰：

力拔山兮气盖世。时不利兮雅不逝。雅不逝兮可奈何？虞兮虞兮奈若何！

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，项羽再没有了楚霸王的威风，其诗体现的是英雄穷途末路的苍凉，朱熹《楚辞集注》评曰：“慷慨激烈，有千载不平之余愤。”与项羽英雄末路的悲凉不同，其姬美人虞的答诗，展现的则是生死相许的情意绵绵：“汉兵已略地，四方楚歌声。大王意气尽，贱妾何乐生。”

而作为胜者的刘邦，剿灭异己，建立并逐步巩固政权，在饮酒诗中表现的是踌躇满志的壮阔情怀。其《大风歌》，《汉书 · 高帝纪》记载其创作背景：“（秦）十二年冬十月，上破布军于会击。布走，令别将追之。上还，过沛，留，置酒沛宫，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。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，教之歌。酒酣，上击筑，自歌。”

大风起兮云飞扬，威加海内兮归故乡，安得猛士兮守四方！

在秦末英雄逐鹿中脱颖而出的刘邦，有荣归故里的自豪感和欲得英才相助的期许，而出身于草莽的他，对马上得来的天下，如何巩固长久，同时又有着一份不确定的悲感。葛立方《韵语阳 · 秋》中曾对此诗做过高度评价：“高祖《大风》之歌虽止于二十三字，而志气慷慨，规模宏远，凛凛乎己有四百年基业之气。”

汉初政权建立后，统治集团内部的争斗成为政治生活的焦点，这也反映在具有映射政治关系之传统的宴饮诗中。如刘邦的《鸿鹄》，《汉书 · 张良传》记载：汉初，吕后与戚夫人为夺太子位而争斗。此时，戚夫人得宠幸，常随从左右，高祖刘邦欲废惠帝而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。吕夫人用张良计，宴会上请不仕汉者四老为客，高祖故召戚夫人指视曰：“我欲易之。四人为之辅。羽翼已成。难动矣。”太子之争终以吕后的胜利而告终。其歌曰：

鸿鹄高飞，一举千里。羽翮已就，横绝四海。横绝四海，当可奈何？虽有矰缴，尚安所施？

这首诗体现的是刘邦虽身为最高统治者却身不由己的无奈。而这场争斗并没有结束，刘邦去世后，诸吕专权，吕后在惠帝死后，先后把惠帝太子，以及诸异己的刘姓王进行诛杀，并大肆立吕姓王，引起了刘姓诸侯的不满，而这场争斗终在吕后死后，在以刘章为代表的刘姓诸侯王的努力下平息。城阳王刘章的《耕田歌》，就反应了这一史实。

《史记 · 齐悼惠王世家》中记载：“赵王友入朝，幽死于邸。三赵王皆废。高后立诸吕为三王，擅权用事。朱虚侯年二十，有气力，忿刘氏不得职。尝入待高后燕饮，高后令朱虚侯刘章为酒吏。章自请曰：‘臣，将种也，请得以军法行酒。’高后曰：‘可。’酒酣，章进饮歌舞。己而曰：‘请为太后言耕田歌。’”其诗曰：

深耕穊种，立苗欲疏。非其种者，鉏而去之。

刘章在此诗中以耕田撒种为比，流露出坚决维护刘姓政权铲除诸吕的决心。

武、昭、宣时，经过景帝削藩，武帝推恩令实行，诸侯国的力量被彻底削弱，大一统的中央政权得到进一步巩固。这一时期的宴饮诗所表现的除统治阶级内部的权力争斗外，还有不同政治身份、利益阶层的人在政治生活中不同的人生命运的感喟。汉武帝作《秋风辞》，《汉武帝故事》记载：“上幸河东，欣言中流，与群臣饮宴。顾视帝京，乃自作《秋风辞》。”其辞曰：

秋风起兮白云飞，草木黄落兮雁南归。兰有秀兮菊有芳，怀佳人兮不能忘。泛楼船兮济汾河，横中流兮扬素波。箫鼓鸣兮发棹歌，欢乐极兮哀情多。少壮几时兮奈老何！

汉武帝身为九五之尊，在秋景的悲凉惨淡中，虽有宴饮助兴，却难掩与凡人相同的不能掌控命运的悲哀，流露出对故人的追怀以及时光流逝的无奈。

汉代的和亲政策也反映在宴饮诗创作中。自刘邦“白登之围”采取和亲政策后，为了调和与周边少数民族关系，此政策贯穿整个汉代，还被后续朝代所沿用。汉武帝时，远嫁乌孙昆莫的公主刘细君酒后所作《悲愁歌》：

吾家嫁我兮天一方，远托异国兮乌孙王。穹庐为室兮毡为墙，以肉为食兮酪为浆。居常土思兮心内伤，愿为黄鹄兮归故乡。

这首诗表达的是公主刘细君异域生活的艰苦，以及对于故土的怀念，开宫怨诗先河。

今天周四，

润二月十六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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